朴三

入夜之后的上海，好似一个闪着珠光宝气的怪兽，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白种人和黄种人在这个被世界瓜分的城市里，早已经分不清了，谁是主人谁是客人。

阴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寻欢作乐的热情，仙乐丝依旧夜夜笙歌，里面的人依旧纸醉金迷。

“季少可好久不来了~”

季白刚一踏进仙乐丝的大门，就被几个舞女簇拥着往里面走去，季白挂着妥帖的笑，既不轻浮也不傲慢，只是他总是同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不过刚刚那一声却让刚刚了门的季白成了视线的焦点，谁不想一睹季老爷子最看中的孙子是何尊荣？

“都闪开闪开！”

不等众人看清季白的模样，仙乐丝中霎时涌进来六七个巡捕，其中两个将簇拥着季白的舞女哄开，“季少，您看……”

季白抬了抬眼皮，往里面走去，身后跟着刚刚帮他赶走舞女的巡捕，“有人报案，说仙乐丝里头有几个不该有的人。”

清冷的声音让原本热闹得舞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舞台上的歌女都不敢再出声，季白扫视一圈整个舞厅，咧了咧嘴角，“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没有巡捕房的命令，谁都不能……”

“谁在我的地盘上闹事？”

季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从楼上的办公室里徐徐下楼走到了季白面前，“就是你？”

季白歪着嘴角点点头，“是我。”

“看你年纪还小，或许还不知道我同你们料总关系匪浅，你今天的行动可请示过你们料总了？”中年男人微微仰着下巴，完全不将季白放在眼中。

季白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七爷言重了，今天的事情，正是料总亲自下的命令，不然，就算借我们兄弟再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来您这里抓人啊。”

原本就安静的舞厅愈发令人窒息起来，巡捕房的人和七爷的人两相对峙着，一触即发。

“三哥？”

说话间，一个年轻俏丽的小姑娘在几个五大三粗男人的拥护下，横冲直撞地扎进季白怀里。

“三哥！真的是你！”少女惊喜地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瞧着季白，说话间还十分不老实的伸手在季白脸上拧了一下，“你说，你都多久没有回家了？爷爷总是念叨，说你小子快连家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个小姑娘搅了个一团乱，季白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将少女仍旧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紧紧攥住，“说，谁带你来这种地方的？”说着话，季白抬眼瞧向刚刚护着少女冲过来的下人，“说！谁带小小姐来的！”

少女方才还只觉得惊喜万分，谁知不出片刻便发生了如此变故，“三哥，你别生气，爷爷也是知道的，不然，哪里会有人跟着我？”

“没说谎？”季白显然不信少女所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女，满眼的怀疑。

“自然没说谎，”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底气十足，“我今天是陪姚姐姐来的！”

姚姐姐？季白一时疑惑，探着头往少女来时的方向看去，之间一女扮男装的熟悉脸孔正眸中含笑地望着自己，季白心中一凛，不再多言。

虽说七爷并不认得离家数载的季白，却不会不认得那位季家小小姐季连芝，他心惊肉跳地听完面前一双兄妹的对话，早已经心里有数，原本，他以为季白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谁知，竟是季家三少爷……

“老夫实在眼拙，竟不认得三公子。”七爷纵横黑白两道数年，面上依旧沉稳。

深深看一眼换了一副面孔的七爷，季白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纠缠，“晚辈离家日久，七爷自然认不得。”季白言语中仍旧含着一丝恭顺，他的姿态让七爷不免舒服许多。

“那……”

七爷看看还立在左右的几个巡捕，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七爷放心，兄弟们不会惊扰了仙乐丝的客人。”说着，季白靠近身边一个巡捕，附耳几句，那巡捕冲着季白点点头，领着剩下的巡捕四处查找去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又返回季白身边，对着季白摇摇头，“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季白对着七爷歉然一笑，又朝几个巡捕扬扬下巴，“打扰了，七爷。”季白话音刚落，就见片刻之前气势汹汹而来的巡捕已经走出仙乐丝大门。

扯着少女出了仙乐丝大门，季白面色依旧难看，他实在不懂爷爷为何要让少女同杜家人来往。

“三哥，你别生气了……”少女一扫方才的娇憨模样，低着头讷讷道，“今天是姚姐姐生辰，杜伯伯有事情脱不开身，所以爷爷……”

“连芝……”

季连芝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季白的目光落在站在季连芝身后不过几步之遥，乍看之下竟有些雌雄莫辨的女人身上，“季三见过杜太太。”话音未落，季白已经将季连芝护在了身后，“家妹年纪还小，实在不该出入这样的地方。”

穿着男装的女人仿若没有看到季白的动作，“三少爷说的是，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季白心中依旧警惕，可面上却分毫不露，做足了晚辈该有的模样，“时候不早了，季三送杜太太回去吧？”

女人忽然没了声音，只是温柔而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季白，两人之间的气氛让季连芝不由有些紧张，她实在想不明白季白缘何这样紧张，却又不敢随意插话，只是站在季白身后，紧紧抓着季白的衣服。

“不劳三少爷费心，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说话间，一辆汽车停在几人身旁，面容冷峭的司机恭恭敬敬为女人打开车门，女人含笑坐进车里，“三少爷有句话说得不对，姚玉兰可当不起杜太太这样的称呼。”说完，拍了拍驾驶位的椅背，不等站在车外的人再说什么，汽车已然离开。

目送汽车在街角拐弯之后，季白低头看一眼红了眼眶的少女，低叹一声，“走吧，三哥送你回家。”

少女不发一言，跟在季白身后往家走去。他们身后，跟着方才护着少女的下人。

“三哥，姚姐姐不是坏人……”

季白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怯怯的少女，低笑一声，揉了揉少女的头顶，“什么姚姐姐，她是我们的长辈。”再多的话，季白不知该怎么说，季连芝如今年纪还小，即便说了，她又能听得懂多少？既然如此，不如不说。

季白看看少女转而又看向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的新月，面目中仍有一丝忧虑，如今，只希望季家与杜家还能够继续维持一如既往的和睦。